兰馨掌着灯笼在前引路,凝香扶着关曦月走在后头。

    关曦月不知道伏玉在哪个花园里捉萤火虫,以为要走很久的路,没想到伏玉就在她的花园里,没没走几步路就到了。

    她远远就看见腐草间萤火点点,伏玉穿梭在腐草丛中,像扑蝴蝶似的抓萤火虫。

    抓得那样认真,如同一个幼稚的顽童。

    不知怎么,此时她脑海中忽然就想起兰馨说的那些话,方才她听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,情绪也未受到影响。可现在,见伏玉饿着肚子忍着疲倦在夜幕下捉萤火虫,她心口微微发酸。

    一股莫名的火气冲上心头。

    “王上,月贵妃来了。”

    徐公公瞅见关曦月的身影,连忙跑过去通知伏玉。

    接下来的一幕,惊呆了关曦月。

    只见伏玉迅速拴好纱囊,慌张地取出手帕,蒙住了自己的眼睛。

    关曦月:“……”

    听到她来了,都不敢看她一眼,就把眼睛给蒙上了。

    这家伙倒真是自觉啊。

    可她却气得不行。

    关键是,她还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。

    伏玉的这番举动,似针尖一样刺疼了她。

    好好的一个国君,怎就堕落到对她唯命是从,她叫他蒙眼,他就一次也不敢违背?

    没等徐公公将伏玉带到关曦月面前,关曦月就气势汹汹地提着裙子冲了过去,连身侧的凝香都没来得及反应。

    见关曦月疾速逼近过来,徐公公笑脸相迎:“贵妃娘娘。”

    知道关曦月就站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,伏玉缓缓探出手,将装满萤火虫的纱囊摊在掌心里伸给关曦月。

    可惜他的手歪了方向,伸向了关曦月旁边的空气。他还对空气说:“这个送给爱妃。”

    关曦月:“……”

    一旁的徐公公擦了把汗,直接把伏玉的胳膊拉转一定的角度,对准了关曦月,并提醒道:“王上,是这边儿呢。”

    伏玉一阵尴尬。

    加上关曦月迟迟不出声,也不从他手里拿走纱囊,他就更加无所适从了。渐渐地,头皮都开始发麻。

    关曦月怪里怪气地讽笑道:“大晚上不好好休息,跑到草丛里捉虫子,陛下闲得慌?”

    伏玉全身绷紧,手还在僵硬地外伸着,那团漂亮的萤火静静躺在他手心。

    他略笨拙地道:“孤知道爱妃喜欢会发光的东西,那我便会想尽办法把世上所有能发光之物都呈到你面前。可我暂时想不到别的了,只有这些萤火虫。”

    关曦月鼻子一酸,眼瞳也发涩润湿,可怒火却不熄反增。

    伏玉正要将悬停在半空中的手收回,关曦月却一把抢走了纱囊,扔在地上。

    “不许捡!”

    见伏玉俯身向下,想去捡萤火虫,关曦月怒声喝止。

    伏玉便不敢再捡,只站直了身子,薄唇抿成一条线。

    关曦月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出了委屈。

    许久,他启唇道:“是孤疏忽,不知爱妃讨厌虫子,下次不会送你这种东西了。你不要生气。”

    关曦月:“……”

    她怀疑伏玉的脑子被什么东西荼毒了。

    关曦月好气又好笑:“陛下刚刚说,你会想尽办法把所有会发光的东西都呈到我面前?”

    伏玉点头:“嗯。”

    关曦月泼他一盆冷水:“那天上的星星和月亮,陛下能给我摘下来吗?”

    伏玉措手不及,陷入沉默。

    盯着伏玉紧闭的唇,关曦月严肃道:“恳请陛下,不要再做这些无聊的事。我若喜欢你,那你什么都不用做,我就会很喜欢你;我若不喜欢你,那你做得再多都是徒然。”

    “月贵妃怎可如此对王上讲话?!未免太过恃宠而骄!”徐公公气不过,关曦月敢这样对伏玉,他都忍了好久了。

    在场的兰馨也气得跺脚。

    伏玉却丝毫不恼,只对徐公公道:“住口。”

    他又温柔地朝着关曦月说:“今夜打扰了,爱妃回去歇息吧。”

    关曦月:“???”

    她有点搞不懂情况了,伏玉今晚不是要在芙蕖宫住吗?可他说那话,似乎并不打算住在芙蕖宫。

    兰馨暗暗叹气,月贵妃这般铁石心肠,连王上都心寒,竟主动放弃之前的约定了。

    可令人震惊的是,关曦月蓦然抓住伏玉的一只手,拽着他,往自己的寝宫方向去。

    伏玉:“!!!”

    她握着他的手,他们的手心紧贴在一起,中间没有隔着任何东西。

    伏玉惊然,小月姬这次居然没有把袖子拉下来遮住手掌,就这么和他直接接触,不嫌脏么?还是忘记用袖子隔开了?他要不要提醒她呢?

    还是不要提醒她了。

    杀回寝殿,关曦月把伏玉往殿内一扔。

    她气鼓鼓道:“你要知道,我是个讲信用的人。”

    伏玉:“哦。”

    她又憋了憋,“所以,按照约定,你今晚就住在我这里。”

    伏玉:“哦。”

    关曦月话锋一转:“但是,侍寝是不可能的。你只能在这里乖乖睡觉,不许做别的。”

    伏玉: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先坐这儿等着,我让兰馨给你传膳。”关曦月习惯性地在盆中洗了洗手,用棉巾擦干,还顺带问伏玉一句:“对了,你要洗手吗?”

    伏玉一愣:“……不用。”

    他若洗了,不就是摆明了嫌小月姬手脏?

    关曦月皱眉嫌弃:“你刚用手抓了那么多虫子,这都不洗吗?我以为你很爱干净的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伏玉呆住,小月姬都这样说了,那他到底洗不洗?

    他还在犹豫要不要从凳子上站起来洗手,忽觉手背上一凉。

    关曦月用湿帕子给他擦手,擦完手背擦手心,两只手都仔仔细细擦了一遍。

    伏玉意犹未尽,久久沉浸在被关曦月擦手的喜悦之中。

    没过多会儿,他听到端盘上桌的声音。

    关曦月手持瓷勺,将一块剔了骨的排骨喂到他嘴边:“张口。”

    伏玉闻到香味,便听话地张开嘴。

    他正咀嚼着,关曦月突然问他:“陛下,是肉好吃,还是米粥好吃?”

    伏玉: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肉好吃。”他回道。

    “那陛下为什么不好好吃饭?”关曦月又喂了一块山药给他,“倘若真的忙得连饭都没空吃,陛下又为何有空去捉萤火虫?这不是浪费时间吗?”

    伏玉方要回话,却又被一勺米饭堵住了嘴。

    “陛下日理万机,偶得闲暇,也该用来休息,而不是捉虫子。”关曦月轻叹道,“你都那么忙了,就不会累吗?”

    低眸思量片刻,关曦月忽生疑问:“我不明白,陛下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事都揽着自己做。你若忙不过来,大可以把那些事分给别人处理,何苦累自己一个人?”

    关曦月不懂国事,说话时也没有思考太多。对于她的困惑,伏玉笑道:“让别人分理国事,等同于放权。孤好不容易才将权力收拢,又怎能轻易放出去?就算要放,也不是现在。”

    “实际上,孤分内之事并不多,是太后有意令我忙碌,暗地里为我添出诸多麻烦。若我因为嫌苦怕累,就把这些事交给大臣们做,那他们定会认为我难当大任,更会后悔将他们手中的权力交给我这样无能的人。我要是不争气,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倒向太后,再次分解我的权力,让我彻底沦为傀儡,永无翻身的机会。”

    寝殿内十分安静,凝香、兰馨和徐公公都守在殿外,伏玉所说的每一句话,关曦月都听进了心。

    她眼眶湿热,义愤填膺:“陛下一个人,怎么做得完那么多事?太后不是陛下的母亲吗,她为什么要坑害陛下?还有那些大臣,为君分忧本就是他们的职责,怎就变成陛下无能了?他们分明就是欺负陛下!”

    察觉到关曦月情绪激动,伏玉心中一暖:“爱妃在心疼我?”

    “……才没有。”关曦月否认。

    刚否认完,她又关心道:“那陛下会一直这样下去吗?”为了稳住权力,活活把自己累死?

    “当然不会。”伏玉嘴角带笑,“爱妃相信孤,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。我如今之所以如此被动,只是因为掌权的时间还很短,我想要完全控制局势,尚需一些时日。待局势一稳,我想怎样便怎样,无人可以左右我。”

    他最后强调:“将来,我会有大把的时光陪伴爱妃。”

    关曦月:“……”

    那还是忙死他算了。

    关曦月粗鲁地给伏玉灌了几勺鲫鱼汤,这顿饭就算喂饱了。

    吃饱了就该睡觉了。

    将兰馨和凝香唤进来收拾碗筷,关曦月斜倚在小榻上,懒懒地打了个哈欠:“时辰不早了,陛下去洗洗睡了吧。你洗完再叫我。”

    “爱妃不能与孤共浴么?”伏玉弱声问。

    关曦月一听,几乎炸了毛:“不能!”

    伏玉乖巧答应:“好吧。”

    兰馨为伏玉准备好了浴袍和浴巾放在池边,正要带伏玉去池中沐浴,关曦月阻止道:“你不能伺候他沐浴!”

    无辜地眨了眨眼,兰馨急忙松开伏玉的手臂,礼让道:“娘娘请。”

    关曦月:“……”

    她澄清道:“我没说我要伺候陛下洗。”

    关曦月话音刚落,凝香就已经按捺不住,自告奋勇地冲上前来:“娘娘,还是让奴婢来伺候王上吧。”

    瞄了凝香一眼,关曦月道:“也不要你。男女授受不亲,是女人都不行。”

    凝香:“……”

    兰馨:“……”

    伏玉:“……”

    关曦月老成持重地道:“这种事还是让徐公公来吧。”

    伏玉忍笑不语,其实他沐浴不用人伺候,只是他蒙着眼睛看不见,需要有人把他扶到浴池那儿去。他不敢在关曦月的视线范围内扯下蒙眼的帕子,怕惹恼她。

    徐公公被叫了进来,扶着伏玉走到浴池的位置。

    浴池被一块巨大的屏风挡着。沐浴时,伏玉摘下了缚眼的手帕,自己洗身。

    仅一盏茶的功夫,伏玉就洗完走了出来。他墨发微微沾湿,穿了一身宽松的银色睡袍,大有一种人不胜衣的美感。

    徐公公把他扶到关曦月的床上坐着。

    关曦月看了看伏玉,对兰馨等人道:“你们都出去。”

    几人齐声答是。

    伏玉听到从里面关门的动静,猜想关曦月肯定在打什么主意。

    直到双臂被拉到背后,两个手腕一紧,他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。

    但他没有出声制止,任由关曦月胡作非为。

    关曦月手里拿着缎带,在伏玉的手腕上绕了一圈又一圈,一圈一个结。

    伏玉的腕骨特别细,而关曦月准备的缎带很长,韧性也强,以至于当伏玉的双腕合成一束时,她都担心这一圈又一圈的缎带会把伏玉的手腕勒断了。可她还是狠下心这么做,连伏玉的双腿都不放过,照样一圈又一圈。

    大功告成后,她才站在伏玉面前,略带歉意地问:“陛下为什么不反抗?”

    伏玉温和道:“只要爱妃高兴,孤怎样都可以。”

    关曦月的心上又被扎了一针。

    “陛下就不怕……我会对你做些什么吗?”

    伏玉摇头。

    一个女人能对一个男人做什么呢?只有女人才会害怕。若是他与小月姬的处境对换,那想必小月姬此时该吓哭了。

    关曦月怀里抱着睡裙,打算去泡澡。她走出几步,又退了回来,凑到伏玉耳边,小声说:“要是哪天我被人收买做了刺,陛下就惨了。”

    本是一句玩笑话,伏玉却较了真。他道:“若真有那么一天,孤也会像今夜这般,自愿把命给你。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,但凡我有,我都会给你。”

    关曦月:“……”

    这人就是个疯子。

    被伏玉的话吓得不轻,关曦月抱着睡裙开溜,转眼泡进了浴池里,用手按住扑扑跳动的心脏。

    大半个身子浸泡在温水中,她的心持续跳得很快。

    关曦月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羔羊,收留了一只可怜的大灰狼。她想和大灰狼做朋友,又怕大灰狼本性凶残,把她吃了。

    狼毕竟是狼。

    所以,她必须防备这只大灰狼,限制他的攻击力,将他的危险性降到最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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